作者简介：高树理，男，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克山县，年参加工作，年入党。年调入中原油田，年退休。开始进行业余文学创作，退休后编印了《拾梦集》一书；年2月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了长篇纪实小说《燃烧的黑土地》。年1月再版；年7月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了散文集《老家往事》。作者现为中原油田、齐齐哈尔市、中石化、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

黑龙江省克山县是我的家乡，牛旺屯是我的出生地。虽然离开家乡已三十多年，但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，魂牵梦萦，时时想念。可又无法回去久住，也看不到、留不住它原来的样子，这就是我的乡愁。

牛旺屯建屯子较晚，生活比较简单，人际关系也不复杂。但它与其它屯子一样，人们在这片黑土地上耕耘劳作，繁衍生息，也不断地演绎着北大荒的风土人情。现在想一想，只要有人群的地方，就会有故事发生，不仅有趣，有些还有滋有味，也有意义，是黑土地文化在生活中的真实反映。随着社会的发展，老家那些延续上百年的生活习俗有的消失了，有的淡化了，也有的进步了。我退休以后，闲下来经常想一想过去经过、见过、听说过的老家那些事，很值得咀嚼和回味。于是，就以生我养我的牛旺屯以及附近的村屯、乡镇为主体，把那些有趣的往事如实记录下来，留给后人，也算是对家乡的怀念与感恩吧！

序

高树理先生创作的《故乡往事》一书即将付印，嘱我为其作序，我欣然应允。

我和高树理先生虽然都出生于黑龙江省，但相距千里。他老家克山县盛产大豆、土豆，我老家五常县盛产中国最好的大米。当年高先生曾在克山的涌泉林场工作，我远离家乡五常下乡到现在的五大连池市附近的沾河林业局，这时我俩相距不到二百里，且同属于小兴安岭林区。后来我们先后来到中原油田，在不同的岗位上工作。一九八七年，我在油田负责编辑一本文学刊物，高树理先生的处女作小小说《画圈》就是我编辑发表的，我们因此而相识、相知，成为文友、朋友。

我曾在他家的书房浏览过，一面墙的书架上满满的书籍，随手拿过几本，发现有些书的边角已磨皱或卷了边，有的封皮显得破旧，一看就明白那是多次翻看的结果。作为一个国有大型企业的中层干部，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挤出时间看书，让人心生敬意，他必定有着山高水长般的内心世界。看书是积累，也是沉淀，于是便有了写作的基础和冲动。二0一一年高树理先生退休时，将在油田工作期间发表的、自称是豆腐块的三十多篇文学作品，归纳印制了一本小册子，叫《拾梦集》。为什么叫《拾梦集》呢？高树理先生在此书《序》中写道：他从小就爱读文学名著，也梦想有朝一日能写出有影响的文学作品，但因种种原因这个文学梦破灭了，现在出这样一本小册子，就算是拾梦、圆梦吧。

梦，一旦拾起来就一发不可收。高树理先生的文学梦在故乡，在油田。在他的心目中，故乡是一片滋生梦的沃土，蕴藏着强大的创作动力；故乡是一幅精彩的山水画，百看不厌，爱不释手；故乡更像陈年老酒散发着馥郁芳香，常常让人醉在思乡的梦里。他写故乡的每一个故事、每一个遣词造句，都带着浓浓的乡情。他退休后三次返回故乡，广泛收集素材，以伟人毛泽东主席次子毛岸青在克山参加土地改革为主线，用三年时间创作了长篇纪实小说《燃烧的黑土地》。这部作品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，不仅丰富了毛家的红色家史，也为家乡克山增光添彩。尤其是东北方言运用自如，更加突出了北大荒的地域文化特色。这部书二0一六年初再版发行，我真为他高兴！

高树理先生对故乡饱含深情，有几次和他聊起来，他的目光里有着淡淡的忧伤。他说，屯子东面的大草甸子不见了，那些汩汩冒水的泉眼早已被土淤死，那条原来日夜流淌的小河几乎干涸，西边的树林子也没了，屯子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……但记忆中的故乡依然温暖灿烂，现实中的故乡还是他的最爱。他想用文字把听见、看见和亲身经历过的老家过去那些事记录下来，留给后人，于是《故乡往事》来到了我们面前。我看这本书的初稿时，仿佛与他在东北的土炕上盘腿唠嗑，娓娓道来。那些朴拙的文字，是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，黑土地上特有的文化韵味、风土人情、家长里短、掌故传说都纷纷展现在我们面前。我想，这是他对家乡深深思念的结果，也是对其乡愁的最好抚慰。他表达的不仅仅是感恩，更多的是留恋和珍惜。我想，高树理先生留下的是自己深深的生命足迹和积极的人生态度，因为他是那种有着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人物，我为他骄傲！

有幸与高树理先生成为挚友，是我一生中很重要的收获。他的许多作品我都是第一读者，尤其他郑重地请我提出修改意见时，我对他更是敬重有加。我把他创作的《燃烧的黑土地》和《故乡往事》称为“黑土地二部曲”，肯定还要写黑土地的三部、四部曲和反映石油生活的作品，因为高树理先生的梦还在继续，还在远方。

我们期待着！

中原油田作家协会主席韩明

第一章屯子名称的由来

我老家在黑龙江省偏西北方向的克山县，地处小兴安岭南麓边缘，往南和西南逐渐进入松嫩平原，其位置处于山区与平原的过渡地带。因此，全县境内大多呈丘陵和半丘陵地形，那丘陵一个连着一个，起起伏伏。未开垦前，丘陵上常年生长着野生的杨柞桦树和榛柴棵子。丘陵坡底下是草甸子或草塘沟，有汩汩冒水的泉眼和流水的河沟。为了有充足的阳光和避开凛冽的西北风，也为了吃水方便，一般屯子都建在丘陵的南坡或沟底。所谓的丘陵就是一个大土岗子，虽然不高，但上上下下至少四五里地。过去走在这样荒凉的地方，路上无人又无人家可寻。正在焦虑之时，往往往前再走几百米，或转一个弯，眼前会突然望见几缕炊烟升起，十几座土草房隐约出现，这就是我老家那疙瘩的一个屯子。

我老家那疙瘩把村子不叫村子，都叫屯子。比如我老家那个村子就叫牛旺屯，还有乡政府所在地叫佟家屯，村政府所在地叫侯宝清屯，西南富国村叫吴广信屯。

为什么叫屯子呢？我想这可能与古代屯兵制有关。比如秦始皇为了防御外族入侵，在东北的军事要地修筑长城，建了山海关，从关内各省派重兵长年把守。后来这种屯兵方式逐渐向辽西辽东一带延伸，明清时代已遍及吉林、黑龙江。兵士远离家乡几千里，一旦服兵役到期，或战斗失败被打散，而且已无力返回遥远的故乡。看到这里未被开垦的荒原无边无际，而且土地肥沃，就在当地安家开荒种地，繁衍生息，但仍沿袭屯兵时的称呼，把居住地叫什么什么屯。后来有山东人闯关东的，或者大灾之年逃荒到东北的，也有躲避官府追捕的。谁先到这里开荒立了屯子，就以谁的姓氏作为屯子名，不管后来增加多少住户仍然不变。比如佟家屯，就是佟家最先立的屯子；侯宝清屯，就是叫侯宝清的那个人第一个到这里开荒种地的。据《克山县志》记载，全县以姓氏和人名命名的屯子有个，占全县村屯的67.2%。

也有少数虽然是以姓氏命名的，但不叫屯子，却与当年立屯子时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。比如我老家北面有个屯子叫滕家油坊，就是滕家在那里开了油坊，并因此发财成了地主；老家东面的姜大犁屯，就是当年姜家开荒用的是自制的大木犁，六匹或八匹马或牛才能拉得动；还有于家粉坊、刘家烧锅、孙家磨坊、张大锅盖，等等。老家东北方向有个叫瓦盆窑屯的，那是烧泥瓦盆出了名，连姓氏都不带了，直呼瓦盆窑。

以立屯子时的居住特点命名的屯子也不少，如老家西面十来里地有个屯子叫马家窝棚，就是老马家先在那里搭的草窝棚，开始开荒种地；老家前屯叫马家沟，就是马家先到这立的屯子，把房子盖在了两个丘陵之间的沟底；老家东面那个屯叫五座房，据说立屯子时只有五户人家，盖了五座草房。还有月亮泡、小后山、靠山屯、南泉子、倒仰上，等等，这些都与居住地的位置、地形有关。

最有意思的是以绰号命名的屯子，把立屯子人的特征充分显示出来了。老家附近有一个赵咬舌子屯，据说立屯子的人舌头有些短，说话吐字不十分清楚；吴大舌头屯，显然是立屯子人舌头大，说话也不利索；还有张磕巴屯、傅小辫屯、王二棉裤屯、杨三秃子屯，等等，一听就知道屯子名字的来由是什么。可是，不能只从字面上去理解。比如王尖头屯和孟老歪屯，一般以为立屯子人长个尖尖的头，或是总是歪着脖子。尖头在东北土话里是滑头的意思，老歪是指心术不正、坏心眼多，说的是贬义。还有叫李大傻屯的，其实那人一点都不傻，比谁都聪明，是反着说的。

我老家那里的屯子名可以说是五花八门，但都有他的根据和来历。这里就不一一述说了。

这里我重点说一下我的老家牛旺屯，它是北大荒屯子的剪影。

牛旺屯，在县城正北方向约九十里。屯子往北十八里是本县的北兴镇，再往北就是讷谟尔河，过了河就不属于克山地界了。往东约三十里进入德都县界，现在叫五大连池县级市。往西十里是讷河县九井乡马家窝棚屯。

牛旺屯原来一直归北兴镇管辖。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时，北兴镇南面划出一个曙光公社。老家的牛旺屯在曙光公社西面六里来地，为富民大队第一生产队，现在叫曙光乡富民村一社。

不少人一听屯子的名字，就以为这屯子养牛兴旺，一定是立屯子的人靠养牛起家的，所以叫牛旺屯。其实不是，牛旺是人名，他家原籍辽宁省康平县。牛旺在四个亲兄弟中排行老疙瘩，在叔伯兄弟中排行老八，因他能干又会算计，就成了当家的。大约在一九一0年左右，牛家的表亲老侯家从辽宁康平搬到北大荒，即现在的富民村村政府所在地的那个屯。几年工夫就开垦了十几垧地，日子越过越好，立的屯子就叫侯宝清屯。

牛家在康平有几垧薄地，日子还过得去，可是那年夏天遇上辽河发大水，庄稼全被淹了，颗粒无收，怎么办？本来听说侯家在北大荒开荒种地发财了就有些动心，这回一合计就决定扑奔老侯家去。于是把地和家产卖巴卖巴，三匹马拉着一辆铁轱辘车，牛旺带着全家人坐着马车赶往侯宝清这里。

据我八十三岁的母亲讲，我姥娘是老牛家的姑娘，她爹在叔伯兄弟中排行老五，是牛旺的亲哥哥。我姥娘来时才六七岁，坐马车走了二十来天才到。牛家老少十五六口人，那车怎么坐得下？只能老人、小孩、妇女坐车，青壮年男子则轮流着跟着车走。从辽宁康平往东北走，越走人家越少，过了哈尔滨更是荒凉。一旦遇不上人家，就安排小孩老人在车上睡觉，其他人就躺在路边树下休息。临离开康平之前，牛旺让家人炒了一口袋苞米花，有时路上无法做饭，就靠吃苞米花喝凉水对付。一千八百多里，一路风餐露宿，其艰辛可想而知。

到这一看，离侯家四里多地的东面，全是漫岗子，岗子上长着茂密的榛柴和稀疏的柞树、桦树、杨树，漫岗子之间是大大小小的草甸子，长着幠通幠通⑴的茅草，满眼都是未开垦的荒地。草甸子上到处是咕嘟咕嘟冒水的泉眼，长年流水淙淙。于是选了漫岗子东南面草塘沟边上一个紧靠泉眼的地方，用草垡子盖了两座简易土房，安顿下家小，就开始开荒。牛家只有三匹马，长着垡头子的草甸子根本犁不动。牛旺一看，先把榛柴岗上的榛柴和茅草用火点着。大火过后就在犁杖上再拴三根绳子，三匹马加上三个男人在前面拉，后面一人扶着犁杖，年轻的女人和老年人在房子周围用锹挖、镐刨。就这样，当年上冻前就开出五六垧地，第二年春天就种上了。

那时周围只有侯宝清屯、佟家屯、龚家窝棚、韩家围子几个屯子，一个屯子也就七八户人家，离牛旺屯都在五六里以上。那时各家各户都没有引火的火柴，多数人家只能用火石打火，一时半会儿打不着。为此，家家都用蒿子编几盘草绳子，晒干后点着一头搭在房梁上引火用。我母亲听我姥娘讲，有一次牛家的火绳灭了，火石又打不着，没火就没法烧火做饭。如果去买火柴，到县城就是骑马来回也得三天。没办法，牛旺派我姥娘的父亲（他的五哥）到侯宝清家去取火。走时带了一根一丈来长的草绳，到那用侯家的火绳点着就往回赶。没想到带的草绳有些松，往家走时又起风了，燃得特别快。我姥娘的父亲一看着急了，就小跑起来。人走得快草绳燃得更快，离家还有一里多地眼看要烧完了。正值夏季，四处都是青草，没有干柴，只得解下布裤腰带接上火绳，一手拎着草绳，一手拎着裤腰，勉强对付到家。这种草绳我小时候见过，那时已有火柴，虽然几分钱一盒也要节省。火绳主要是在春夏秋季节吸烟用，冬天家家有泥火盆，就不用火绳了。那时农村家庭吸烟的多，每人一天吸十颗或十袋烟，用十根火柴，长此下去也不得了呀！

没过几年，牛旺的几个叔伯兄弟来了，比较近的亲属也陆续过来，有了七八户人家，因是牛旺立的屯子，就叫牛旺屯。大约是日本占领东北的前几年，牛旺家已有几十垧地，日子过得腾腾的。铲完地挂锄以后准备秋收，正有几天空闲时间，侯宝清就撺掇牛旺去北河套打苫房草，说是秋收前把各自的房子拾掇一下。所说的北河套，就是北面的讷谟尔河，它从东向西流入嫩江，河的两岸是一望无边的草原。牛旺屯离讷谟尔河约二十来里，牛旺屯东面大草甸子上有一条小河流向那里。其实家跟前的大草甸子就有苫房草，他们听说北河套到处是鱼，大的草鱼、鲤鱼、鲶鱼、狗鱼，都在五六斤以上。侯宝清和牛旺都是在辽河边上长大的，玩水打鱼摸虾是行家，心里也是想借此机会过过瘾。苫房草还没打够，几个人就忙着打鱼。没想到划船撒网捕鱼，两人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，有些力不从心，也有些大意，浪高水急把船弄翻了，侯宝清挣扒上来了，牛旺却不见了踪影。掌柜的没了，只得分家。虽然每家都分了六七垧地，但不会经营，也就对付着过日子。没成想，因祸得福，土改时牛家五六户没有一家划为地主或富农的，最高是富裕中农。人们都说，牛旺若在，那肯定是大地主，搞不好土改时连命都保不住，后代也跟着遭殃。

以牛家为纽带，不断有亲属搬来，加之后代不断地繁衍，屯子的住户逐渐增多，到土改时已有二十来户人家。特别是一九六0年从辽宁康平挨饿投奔来的亲属，还有山东逃荒的。实在饿得没办法，只要给全家落户解决吃饭问题，就把闺女嫁给屯子里的某个小伙。其实年岁相当的几乎没有，男的比女的都大七八岁以上。所以那两年牛旺屯人口猛增。现在想想，过去北大荒跑腿子⑵就是多。究其原因，一是有受灾逃荒的，有摊上官司被官府通缉的，有被有权有势的仇家所逼的，有投奔亲戚的，等等。不管怎样，单身青年男子出来的较多。二是北大荒冬季漫长寒冷，妇女生孩子得妇科病死亡率高，男的就成了光棍一条。我老家牛旺屯经济一直比较落后，后来很多人想办法离开或搬走。因此，在一九八六年我离开克山时，屯子才增加到五十来户人家，现在也不过七十户。

老家牛旺屯与周围屯子的历史差不多，也就一百多年。周围立屯子的人不少是在哈尔滨、齐齐哈尔、克山县城做买卖的人，他们挣了钱，在乡下开垦土地、买地，雇人耕种；也有从辽宁、吉林过来的，开始一点点地垦荒种地，慢慢发展起来的。这些人家几代人薪火相传，繁衍生息，亲戚相聚，逐渐形成了屯子。但往前追溯一下，祖上多数是闯关东的山东人。不管是当地原来的少数民族，还是后迁移来的汉人，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。

（未完待续）

⑴hūtōnghūtōng形容某种植物浓密、繁茂、长势旺盛，面积大，把地面或其它植物都覆盖上了。

⑵pǎotuǐzi也叫跑腿儿，指男单身汉，也有叫光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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